薛稷:才情卓绝的初唐艺术大家
在初唐的历史文化星空中,薛稷宛如一颗璀璨的星辰,以其在书法、绘画、文学等多领域的卓越成就,散发着独特的光芒。他生于649年,字嗣通,籍贯为蒲州汾阴(今山西万荣)。其一生经历颇为丰富,于仕途起伏间,始终未改对艺术的执着追求,为后世留下了诸多宝贵的文化遗产。
身世与仕途:名门之后,宦海浮沉
薛稷出身于显赫的官宦世家,这样的家庭背景为他提供了良好的成长与学习环境。在武则天执政时期,薛稷凭借自身才学,顺利考中进士,自此踏上仕途,开始了他跌宕起伏的官场生涯。最初,他任职礼部郎中,凭借出色的才能和表现,逐步升迁至中书舍人。
唐中宗景龙末年(709年),薛稷担任谏议大夫、昭文馆学士。彼时,唐睿宗李旦尚未登基,他与薛稷结下深厚情谊,甚至将女儿仙源县主许配给薛稷之子薛伯阳,两家由此结成儿女亲家,往来极为密切。景云元年(710年),李旦再度登上皇位,薛稷迎来了仕途的高光时刻。他先是被提拔为太常少卿,随后一路高升,历任中书侍郎,又转任工部、礼部尚书。因其对李旦复位有翊赞之功,被封为晋国公,赐予实封三百户,并加赠太子少保。唐睿宗还常常将薛稷召入宫中,参与商议政事,当时薛稷所受的恩宠,朝中群臣无人能及。
然而,命运的轨迹总是难以捉摸。唐玄宗即位后,太平公主与窦怀贞等人谋划政变。不幸的是,薛稷因对此次政变知情却未上报,最终获罪,被赐死在狱中,时年65岁。尽管他的生命以悲剧告终,但他在艺术领域的光芒并未因此而黯淡。
书法成就:初唐书坛的独特风景
薛稷为人喜爱古风,博学多才,且辞章优美。在繁忙的政事之余,他将大量精力投入到书画艺术的钻研中。当时,虞世南、褚遂良的书法精妙绝伦,备受天下人推崇,成为众人竞相学习的典范。薛稷的外祖魏徵,作为初唐名臣,家中收藏颇丰,其中不乏虞世南和褚遂良的墨迹。薛稷有幸长期观摩这些珍贵墨宝,从此“锐意模学,穷年忘倦”,全身心地投入到书法学习中。经过不懈努力,他终于学有所成,在书法界声名远扬。
窦泉在《述书赋》中评价道:“陆柬之效仿虞世南,疏薄而未达精髓;薛少保(薛稷)学习褚遂良,却能汲取精华且更胜一筹。”可见对其书法造诣的高度认可。此外,薛稷还曾向擅长草隶的舅父魏叔瑜学习草书,当时世人称“前有虞、褚,后有薛、魏”。后世更是将薛稷与欧阳询、虞世南、褚遂良并称为“初唐四大书家”。
薛稷的隶书、行书皆达到能品的境界,其章草书也毫不逊色。他的书法风格独特,“结体遒丽”,笔画间“媚好肤肉”,有人形容其书法如“风惊苑花,雪惹山柏”,充满了灵动的诗意与美感。由于他能很好地继承褚遂良的笔法和风格,当时就有“买褚得薛,不失其节”的说法,意思是买到薛稷的书法,就如同得到褚遂良的作品一样,不会让人失望。唐代李嗣真在《九品书人论》中,更是将薛稷的真书、行书列为第一。
在学习褚遂良书法的基础上,薛稷并非一味模仿,而是有所创新。他融入隶书笔法于楷书之中,形成了一种媚丽却不失气势,劲瘦又兼顾圆润的独特书风。这种书风不仅发展了初唐书法劲瘦媚丽而又圆腴挺拔的时代风格,还对后世书法发展产生了深远影响,赢得了人们的广泛赞誉。
历史记载,薛稷曾为普赞寺题额,所题三个大字,每个字直径达三尺,笔画雄浑有力,结构刚劲挺拔。唐代大诗人杜甫看到后,写诗称赞:“仰看垂露姿,不崩亦不骞。郁郁三大字,蛟龙岌相缠。”生动地描绘出其书法的磅礴气势。薛稷的书法作品众多,除了普赞寺题额,还有《中岳碑》《洛阳令郑敞碑》《信行禅师兴教碑》《升仙太子碑》《佛石迹图传》等,其中不少被历代公认为书法精品。薛稷的行、楷书,在开元中叶张怀瓘所撰的《书断》中首次被提及,并被列入能品。张怀瓘还为他立传称:“书学褚公,尤尚绮丽媚好,肤肉得师之半,可谓河南公(褚遂良)之高足,甚为时所珍尚。”杜甫也曾亲眼见到薛稷为普赞寺所题的三大字,对其笔势的雄健赞叹不已,在《观薛少保书画壁》诗中留下了“仰看垂露姿,不崩亦不骞。郁郁三大字,蛟龙岌相缠”的赞美之词。董逌在《广川书跋》中,将薛稷视为褚遂良的嫡传弟子,认为他的书法“得欧、虞、褚、陆(陆柬之)遗墨至备,故于法可据。然其师承血脉,则于褚为近。至于用笔纤瘦,结字疏通,又自别为一家”。不过,也有人认为薛稷的书法虽有独特之处,但因过于刻意追求“用笔纤瘦”,未能完全摆脱褚遂良的风格束缚,与欧阳询、虞世南、褚遂良并列“初唐四家”,稍显逊色。然而,他的代表作《信行禅师碑》,越王李贞撰文,神龙二年(706年)立于长安,至今仍展现着他卓越的书法技艺。
文学造诣:诗韵中的才情流露
薛稷不仅在书法上造诣深厚,在文学方面也展现出了极高的才能,当时就有“文章学术,名冠时流”的美誉。他的诗歌创作颇具水准,《全唐诗》中收录了他的14篇作品。在他丰富的艺术成就中,若要论及高下,或许可以说“诗不如书,书不如画”。尽管如此,他的诗歌依然体现了他的文学素养和艺术气质,为后世研究他的生平与思想提供了珍贵的资料。
绘画巅峰:开创花鸟画先河的画鹤圣手
在薛稷的艺术生涯中,绘画成就最为突出。他擅长花鸟、人物及杂画,而画鹤更是他的一绝,堪称唐代画鹤的领军人物,开创了一代花鸟画的先河。鹤作为绘画题材,历史悠久,可追溯至西汉时期,但在当时,相关画迹稀少,绘画技法也不够成熟。直到唐代,花鸟画逐渐成为绘画的重要专题,一批专注于花鸟画创作的画家应运而生,薛稷便是其中之一,且以画鹤声名远扬。
唐代社会,文人养鹤玩鹤成为风尚,鹤在他们的生活中占据了重要地位。这种社会风气反映在文学创作上,催生了大量以鹤为题材的诗歌。当文字难以完全表达鹤的神韵时,人们便渴望通过绘画这种直观的艺术形式来展现鹤的风采。于是,鹤画在绘画领域迅速发展起来。然而,当时众多画鹤的作品中,能够精准把握鹤的形态与神韵的却寥寥无几。正如《宣和画谱》所评价的:“世之画鹤者多矣。其飞鸣饮啄之态度,宜得之为详。然画鹤少有精者,凡顶之浅深,氅之黧淡,喙之长短,胫之细大,膝之高下,未尝见有一一能写生者也。又至于别其雄雌,辨其南北,尤其所难。虽名乎号为善画,而画鹤以托爪傅地,亦其失也。”而薛稷所画之鹤,却能突破这些局限,达到极高的艺术水准。他笔下的鹤,或低头啄苔剔羽,或迈着阔步顾盼生姿,或昂首挺立,或上下翱翔,每一只都栩栩如生,将鹤的各种姿态和神情展现得淋漓尽致,形神兼备。当时,人们将薛稷画鹤、秘书省内落星石(疑为陨石)、贺知章草书、郎余令画凤并称为“四绝”,足见其画鹤技艺的高超。
唐代两位大诗人杜甫和李白,都曾为薛稷画鹤题诗作赞。杜甫在诗中写道“画色久欲尽,苍然犹出尘”,李白则赞曰“鹤感至精以神变,可弄影而浮烟”。从他们的诗句中,可以感受到薛稷画中鹤的神韵,仿佛即将破壁而出,让人不禁联想到“画龙点睛”的传奇故事。而李杜二人对薛稷画鹤最为赞赏的,是鹤所展现出的超脱逸达、傲骨十足的气质,如杜甫诗中所写“赤霄有真骨,耻饮洿池津,冥冥任所往,脱略谁能驯”,李白笔下“昂昂伫眙,霍若惊矫,形留座隅,势出天表”的清高标格。这种气质在某种程度上,正是封建文人隐士精神的象征,与一般人赋予鹤吉祥富贵的文化内涵截然不同。宋代大画家米芾也对薛稷画鹤极为推崇,他在《题薛稷二鹤》诗中说“从容雅步在庭除,浩荡闲心存万里”,还表示“余平生嗜此老(指薛稷)矣,此外无足为者”,足见他对薛稷画鹤的喜爱与共鸣。
薛稷画鹤的成就不仅体现在艺术水准上,还对后世绘画发展产生了深远影响。《历代名画记》记载:“屏风六扇鹤样,自(薛)稷始也。”薛稷开创的“屏风六扇鹤样”成为后世绘画的一种经典范式,被广泛模仿。五代时期,画家黄荃曾在偏殿壁上绘制六鹤图,此殿因此改称“六鹤殿”。直至一千多年后的清代,宫廷中仍有六鹤屏风。在薛稷之后,学习他画鹤的人众多,如唐代的蒯廉,就深得薛稷画鹤的妙处。五代花鸟画大家黄荃,更是“鹤师薛稷”,并且后来居上,青出于蓝。
除了画鹤,薛稷在人物画和杂画方面同样造诣非凡。前人赞誉他的画踪与阎立本相似。他曾为新安郡(治今安徽歙县)西安寺绘制西方佛壁画一铺,其笔力潇洒自如,风姿绰约秀丽,被《唐朝名画录》列为神品,足以与曹不兴、张僧繇相媲美。薛稷还绘有西方净土变壁画一铺,杜甫曾写诗称赞:“又挥西方变,发地扶屋椽。惨淡壁飞动,到今色未填。”从诗中可知,此画为“白画”,虽未填涂颜色,但依然神采飞扬,具有强大的艺术感染力。这种白画形式,正是后代由李公麟开创的“白描人物”的先驱,充分彰显了薛稷卓越的造型和线描能力。此外,成都静德精舍有薛稷绘制的人物鸟兽壁画二铺,“态状生动,乃一时之尤者也”。工部尚书厅有他的树石壁画,成都府衙院有他的青牛壁画等,这些作品都被列为神品。
亲属关系:名门联姻,家族传承
薛稷的家族在当时极具影响力。他的曾祖薛道衡,是隋代的内史侍郎,同时也是著名的文学家。祖父为薛大年,父亲是薛仁伟。母亲则是郑国公魏徵之女巨鹿魏氏,这样的家庭环境为薛稷的成长和艺术熏陶提供了得天独厚的条件。薛稷的儿子薛伯阳,迎娶了凉国公主,拜驸马都尉、右千牛卫将军,封安邑郡公。孙子薛谭,迎娶常山公主,拜驸马都尉、光禄员外卿。家族的联姻进一步巩固了其家族地位,也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薛稷的人生轨迹和艺术发展。
薛稷,这位初唐时期的艺术大家,虽然在仕途上历经坎坷,最终以悲剧收场,但他在书法、绘画、文学等领域的卓越成就,却如同一座不朽的丰碑,永远屹立在中国古代文化的历史长河中,为后人所敬仰和学习。